“是西梁又来偷袭了吗?”
“嗯。”
裴煜于桌边落座,对于她的询问,并未有丝毫的隐瞒。
“如你所知,西梁军一直未曾班师回朝,四月初的时候,他们约莫是知晓了平城瘟疫爆发的事情,几次三番挑衅攻城,甚至,还派了人马走山路,从城北水源处进来。”
“但,都被我们打了回去,如今,也派了更多的人,去城北山上蹲守,一旦发现西梁人的踪迹,立刻射杀。”
云芷点了点头,但紧接着便皱了眉头。
“可,若西梁派来的是传染了瘟疫的士兵呢?咱们……”
裴煜读懂了云芷的担忧,道:“我一开始也想过,所以,我一直交代将士们,发现他们,就设法射杀,无论如何,都不能与之靠近,以免感染。”
“那射杀之后呢?”
云芷眸中的担忧加重,“眼下已然进入盛夏,这高温天气,估计要持续到八月末,若,他们的尸体不能妥善处理,那么,无论是放在山上不管,还是任野兽啃咬,于咱们而言,都不是好事。”
毕竟,野兽也是活物,它们若吃了有瘟疫的死人,极大概率是要被感染,甚至,会在动物间大肆传播。
而平城的百姓和将士,闲暇时候,也是会进山打猎的,一旦他们打到有病的猎物,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
“还有,若是放任尸体不管,那这具尸体,在高温下,极大程度上会变成一具毒尸,到之后躯体腐烂生虫,又被虫子啃噬,说不定会变成比快死病还要可怕的病症或者瘟疫。”
裴煜神情凝重,疲惫的眸子里满是血丝。
“若是这般,那,无论是掩埋、还是火烧,只怕,都不行。至于弄下山……先不说线路陡峭,单单是那些尸体上究竟携带什么,我们都不得而已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无论如何,我是不敢、也不肯,让将士们冒这个险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云芷握住他满是小伤疤的手,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,而后深吸了两口气,想了想,道:“若如此,就只能设法做一些化骨粉了。”
“嗯。”裴煜应了一声,想起什么来,道:“我记得,之前平城百姓去世时,你曾做了些药粉出来,让他们在埋葬那些人的时候,混着草木灰撒下去,此番,对西梁的人用这个法子不行吗?”
“不行。”
云芷摇头,“我那法子,是为了给尸体消毒,免得埋下去后,出什么意外,而且,虽掺了草木灰,但用药并不少,算起来,也不比化骨粉省多少。”
“再有,我们无法保证,西梁人的身上,有没有其他东西,所以,用化骨粉最好。”
只要化骨粉撒下去,别管是什么东西,只要是活的,都必死无疑!
“也好。”裴煜缓缓吐了口浊气,却是伸手去抚云芷鬓边的发。
云芷被他忽然间的动作,以及眉眼间的难过之色惊讶到,不解地看着他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
裴煜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来,那笑容好看,却又莫名带着苦涩。
“最近,好好休息休息吧,左右,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。”
“嗯。”
云芷笑着点头,可心下想的却是:师叔祖说过,瘟疫在高温时节最易出变故,很容易就变成了更为麻烦的瘟疫,所以,越是高温时节,越要注意,因为你不知道这瘟疫在高温的蒸腾下,会变成多么可怕的病症。
云芷心下牢牢记得这一点,所以,一刻也没停止对病人的观察,更没停止对药方的研究和改进。
-
许是军营出了事,裴煜才刚坐下一盏茶的功夫,就有人来请走了他。
临走前,裴煜同云芷叮嘱化骨粉的事情,同她说,若是忙碌,将方子写出来即可,剩下的,他让军医来就行。
云芷笑着点头答应。
然而,等裴煜离开后,云芷并未着急写化骨粉的方子,又或者是配药,她继续去给病人看诊,记录病人们的情况。
她忙忙碌碌,似乎完全忘记了承诺给裴煜的事情,直到,亥时过半,她方才出了将军府,而后,兜兜绕绕,去了平城一家铺子的后院。
“咚咚……咚咚……咚咚咚……咚咚……”
伴随着两短一长,加一短的敲门声落下,小小的木门,被人打开来。
来迎的是一个嬷嬷,那嬷嬷瞧见来人是云芷,脸上有了笑容。
“可算是来了,快进来。”
“嗯。”云芷冲来人报之以微笑,而后进了院子。
那嬷嬷则往外探着脑袋瞧了瞧,见没什么人,这才关上院门,紧跟着回去。
等那嬷嬷折返回屋内时,云芷已经掀开了兜帽坐到桌边去喝茶。
嬷嬷见状一喜,忙笑着上前,可待她借着屋内的烛光,瞧见云芷鬓边的几根白发时,一下子便愣住了。
“小姐……”
她脸上的笑容僵住,看着云芷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,只一双苍老眼眸泛着水光。
“胡奶奶,我这不是好好地?您看您,哭什么?”
云芷见她红了眼,落了泪,忙起身上前,拉着她来到桌边落座。
胡奶奶一听这话,心里越发难受,可再看云芷时,还是忍不住心酸。
“我可怜的小姐,你才多大啊,怎么就、怎么就……”
她难过的说不下去,就只有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。
云芷如何不知她在难过什么?
毕竟,早在发现裴煜看她时欲言又止,又心疼地红了眼的模样时,她便察觉到了不对,然后,出门来见胡奶奶之前,特意照了照镜子……
老实讲,看到鬓边的白发时,云芷吓了一跳!
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,也呆愣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半晌,方才苦涩的说出一句。
“我好像……才十九岁啊。”
她也赫然想起,十九岁的她,自瘟疫出现后,已然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,也许久没照过镜子了。
毕竟,她太忙了……
她真的……太忙了啊!
可,想着她的忙碌能多救一些人命,便有觉得值得。
——就只是白了几根头发而已。
她于铜镜前垂下眼帘,低笑着同自己说了这话,可眼泪,还是落了下来。
“我的小姐……我的小姐啊……”
胡奶奶哭的厉害,以至于抱着云芷好半晌,都没止住眼泪。
云芷心下亦不是滋味儿,却就只是抱着胡奶奶,轻笑着同她说,“没事的,胡奶奶,我好好地,您别难过,我没事的,胡奶奶……”
她一遍遍地说着,像是在告诉胡奶奶,又像是在告诉旁人。
可暗夜无风,那些声音传不出去,亦传不到遥远的京都,所以,除了她们,也没人听得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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