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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连破三境


齐廷济是谁?
这还真是个要命的问题。
桐叶洲的消息闭塞,可见一斑。昔年浩然各洲如人,一洲有一洲的风土和性格,比如民风彪悍的扶摇洲,就像个孔武有力的莽夫,与北俱芦洲就跟远房亲戚似的。而桐叶洲的自大,就像个摇头晃脑的老学究,只需关起门来,我的学问就是天下第一。
当然也跟当年文庙不准元婴境修士、金身境武夫来到五彩天下,很有关系。
金錾王朝的太宗皇帝,张敷之,道号山芝,是一位年轻金丹,桐叶洲谱牒修士出身。
他刚刚坐了龙椅,却不戴帝王冠冕,不穿龙袍。
高髻大袖,道流装束,身材魁梧。青睛,双眉异彩,手垂过膝,富文学,美姿仪。
皇帝立即起身离开龙椅,快步走下台阶,生怕走得慢了,就被一剑削掉脑袋,或是被拦腰斩断,如此一来,那位自称不喜欢仰头跟人言语的青年剑仙,不就可以低头跟他说话了?
皇帝向前走出十数步,鞠躬,低头弯腰道:“百城派张敷之拜见齐剑仙。”
没有跟许多仙府门派一样,更换成宗字头,百城派派还是沿用旧名号,一切山上规矩照旧,祖师堂礼制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。
谢狗以心声笑道:“山主,这个张敷之,好运道,迷迷糊糊就当了皇帝老爷,这会儿还跟喝高了没醒一样,觉得那张椅子烫屁股,一门心思想着时局稳定下来,就赶紧让位。”
陈平安没有跟随齐廷济进入大殿,只是坐在门槛上,地面上铺设新窑口烧造出来的粗劣金砖,都谈不上严丝合缝,这要是搁在桐叶洲,匠人要掉脑袋?
陈平安说道:“太宗皇帝没那么好当的。”
小陌多说了几句,“公子,此人既没有参与到密谋推翻先帝的那座小山头,也不在滥杀之列,先前就是当了个挂名的礼部侍郎,没什么暴虐行径,我跟狗子一合计,就暂时没动他。”
陈平安点头道:“此人还像个正经道流,心思更多还是在山上。”
头别玉簪的青衫男子坐在门槛上边,黄帽青鞋绿竹杖的俊逸青年,站在门外,面容喜庆的貂帽少女站在门内。
这幅本该给人静谧平和感觉的画面,就那么安安静静,撞入众人的眼帘,只是加上大殿内的那些“面面相觑”的脑袋,地上勾勒出来七弯八拐的血迹,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。
张敷之都没问金錾王朝的惨剧,是不是眼前这位齐剑仙的所作所为。
皇帝都不问,那些庙堂重臣,当然就更加噤若寒蝉了,这几位来自飞升城的剑仙,难道是想要再血洗一遍,故意等他们聚在一起?那他们是引颈就戮乖乖受死,好呢?还是负隅顽抗再被斩首,比较体面些呢?
即便不知道齐廷济是何方神圣,那座飞升城总是知道的。
今日朝堂紧急召开议事,除了商量张敷之的登基事宜,真正的议题,就一个,凶手是谁?
先前一国山河版图之上,刹那之间,一条剑光乱窜,瞬杀了两百多号在金錾王朝手握大权的修道之人,其中包括一明一暗的玉璞境,两人。地仙,也有二十六人。
就这么死绝了。
真是眨眼功夫。
况且又是飞剑万里取头颅的剑仙手段。
所以几乎所有人,都猜测是宁姚递剑了。
否则实在是想不出,如今的五彩天下,还有谁能够有此杀力。
再者金錾王朝有个尚未证实的小道消息,宁姚早年曾经来过南边,还杀过人。
当年十二位桐叶洲成名修士,三金丹,九龙门,围杀一位误认为至多是元婴境的漂亮女子。
其中一位身披兵家甘露甲的金丹,结果只是挨了那女子一剑,身躯连同甲胄脆弱如一张薄纸。
飞升城,宁姚。
地盘势力与个人修为,都是当之无愧的独一档。
至于天下第二人,约莫是白玉京那位道号山青的年轻道官,传闻是道祖的小弟子。但是在宁姚手上吃过亏,据说因为立碑一事,飞升城剑修与白玉京道官起了冲突,宁姚很快远游至东边,一场问剑,兴师问罪,那位道官都被打得去闭关了……
天高地远,地仙修士,便是想要一路御风“飞升”到天幕,去与那文庙儒家圣人说理,也非易事。
再者,就算找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文庙陪祀圣贤,有意义吗?
宁姚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人。如今整个南边,有信誓旦旦说她必定是仙人境的,也有言之凿凿说她极有可能已经是飞升境剑仙了。
他们怀疑就算文庙圣贤愿意帮忙讲理,宁姚就听吗?
作为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。讲什么理?皇帝造反啦?
何况剑气长城与中土文庙关系又不差的,否则为何让飞升城坐镇天地中央?
到时候文庙圣贤让金錾王朝直接去飞升城掰扯掰扯?然后宁姚与那些杀妖如麻的剑仙们,就直勾勾盯着他们,堂下何人状告本官?
再者传言,只是传言,说有一个姓陈的末代隐官,竟然不是剑气长城的本土人氏,但他既是宁姚的道侣,还是文圣的关门弟子。
天晓得此人如今在文庙是什么身份?
有无可能,到了天幕,他早就守株待兔?你们的状纸我接了,哦,要状告我的道侣宁姚是吧?
齐廷济瞥了眼张敷之,说道:“你们不要冤枉我,先前出剑之人不是我。我这个人脾气一般,生平最是受不得半点委屈。”
都不用什么山上手段,齐廷济此话一出,陈平安就可以感受到这些仙官老爷们的如释重负。
齐廷济微笑道:“也不用误会是宁姚出手,她暂时没这么空闲,搭理你们这些烂透了的脓包。”
既然齐廷济不是真正递剑的凶手,也不是宁姚出手?那眼前这一行人,就是捡漏来的?且不管那些头颅如何落入他们之手的,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商量商量,至少不必一言不合便刀兵相向?金錾王朝经不起折腾了,真要散架的。
齐廷济伸手绕后指了指谢狗,道:“出剑的是她,如果是我,今天你们开不了朝会。”
谢狗双手叉腰,红彤彤的脸颊,神色可骄傲了,偏还要故作谦虚,“雕虫小技哈。”
张敷之苦笑不已。他又能说什么。
能够当上金錾王朝的第二任皇帝,一来张敷之性格温和,更重要的,当然还是他那门派的掌门师伯,屈圣通是时下金錾王朝屈指可数的元婴境修士之一,精通星象,擅长算卦,行灵官法,进了五彩天下没多久,便得了一桩仙家大机缘,侥幸破境跻身元婴,开辟出一座私人道场,近十年都在闭关,远离俗世,回头来看,还真就被他躲过一场无妄之灾的刀兵劫?
本该在南边只手遮天的朝廷,刚死了一大片,甚至连皇帝的脑袋都不见了,还有谁敢坐那张断头台似的龙椅?
张敷之当然也不敢,如果可以选,他一定不当这出头的椽子。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,金錾王朝庙堂里边还活着的各路仙师,实在不愿偌大一个王朝就这么顷刻间分崩离析,挑来挑去,便相中了张敷之。张敷之听到此事,倍感荒诞,不曾想正值闭关的掌门师伯,竟然降下一道法旨,让张敷之顺从天意和民心,登基继承大统。
张敷之不得不从。
一国之内,没人跟他抢,张敷之本身也算可以服众,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一位九五之君,至于能当几天,张敷之也吃不准,会不会跟先帝一样去灵柩里边躺着,当个邻居,还是说不好。
谢狗挪步,踩在一颗死不瞑目脑袋的面门上边,低头瞪眼,不愧是在北俱芦洲山下走惯了江湖的,与那头颅问了句你瞅啥。她一脚将其踩得脸庞凹陷下去,有颗眼珠子唰一下迸射出来,如暗器砸向远处一位新任尚书大人,吓得后者赶忙侧身躲避。
貂帽少女抬起头,呵了一声,“我只是杀人快一些,远远不如这些仙师杀人的花样多,这趟金錾王朝之行,我可是长见识了。比如这个叫蒋邈的啥啥大将军来着,就特别欣赏麾下爱将们的剁肉泥、架油锅,尤其癖好以孩童筑京观,每次攻入一座城池,美其名曰洗城?”
谢狗伸出大拇指,指了指自己,脸色阴恻恻道:“我家山主说啦,我的作风,简直就是后世山泽野修的祖师爷,你们听听,能是个善茬?结果好嘛,碰到你们,都要甘拜下风。”
谢狗撇撇嘴,“齐老剑仙,你们继续聊,我就不抢你的风头了。”
齐廷济笑了笑,“也没有太多可聊的,就是给他们提个醒,以后金錾王朝做事情,不要再这么顾头不顾腚了。”
他一句戏谑的“顾头不顾腚”,庙堂文武再看看地上的那些脑袋,愈发觉得齐廷济这个说法,真渗人。
齐廷济缓步前行,走到张敷之身边,双方并肩而立,他看着那张龙椅,张敷之目不转睛,心弦紧绷。
齐廷济继续说道:“以力压人,没什么问题,我们剑修以剑术讲理,跟蛮荒畜生讲理了一万年。你们这拨桐叶洲山上仙师凌驾于凡俗之上,我也能理解,到了一个儒家和文庙终于不再管你们的崭新天下,置身于规矩稀碎的的新地方,天不管地不管的,性子野了,做事无忌讳,诸多欲望约束不好,还是可以理解。但是这里边有个小问题。”
“你们的力气太小。”
齐廷济伸手拍了拍张敷之的肩膀,笑道:“实在是太小了,但是你们做的事情,大嗓门讲的道理,却是我齐廷济都要反复掂量都未必敢做、能做的。”
一位心有所想的武将,他实在是愤恨这拨气势凌人、来历古怪的剑修,天晓得是不是暗中密谋多年、假托飞升城之名、再来将金錾王朝鸠占鹊巢的阴险路数?少跟我们扯这些有的没的,双方坐下来分赃便是,剑修又如何,不还是修道之人,不需要抢占天材地宝,就不需要堆积成山的神仙钱了吗……他瞬间被齐廷济一条剑光洞穿身躯,后者以剑气摘出整颗胆。
齐廷济看也不看那具尸体,讥笑一句,“胆子也不大啊。”
齐廷济说道:“今天你们肯定还要死一些人物,记得帮忙捎句话到下边,走快点,那条黄泉路上还能跟上队伍,省得他们死得不明不白的。就说是齐廷济说的,你们实在是太弱了,连一个飞升境都无,就敢做无法无天的高调事情。”
齐廷济沉默片刻,“百无禁忌,你们是真不怕啊。与蛮荒畜生何异?”
一直站在门外的小陌淡然道:“很多事情,犹有过之。”
殿内总计六十余号文官武将,桐叶洲修士占了九成,剩下十来号,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,不是某位元婴境老神仙的仙师眷属,便是昔年桐叶洲某国顶尖世家豪阀花重金买来的官身。临时拼凑出来的一场朝会,不少第一次参加朝会的仙师,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富贵险中求的心思。
那个始终坐在大殿门槛上边的青衫剑客,突然开口问道:“有没有认识赵铁砚、商祚的仙家?”
一位手捧玉笏、身穿官服的老金丹,战战兢兢挪了两步,面朝大门,与那青衫男子作揖,颤声道:“启禀剑仙,我认得他们。”
那人笑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关系?”
老金丹恭敬答道:“不敢隐瞒剑仙,我是丹井派当代掌门,宋籀,自家道号便不提了,免得污了诸位剑仙们的耳。赵铁砚和商祚都是门中弟子,当年他们擅作主张,选择留在桐叶洲。”
惨也。
莫不是那几个不成材的孽徒,擅自留在桐叶洲,成了祸害?与眼前这位青衫剑仙起了什么冲突?那自己跟丹井派怎么都逃不掉一个管教不严的追责?老金丹心中悲戚,那几个孩子资质一般,却不是什么歹人啊,莫不是运道不济,已经剑光一闪,便身死道消了?
砰!大殿上一颗站在最前排的脑袋就开了花。尸体颓然倒地,当场形神俱灭。
境界过于悬殊,他们都不知是哪位剑仙动的手,更懒得去琢磨此人为何会死。
老金丹霎时间吓得道心不稳,眼皮子直打颤,还要故作镇静,身正不怕影子斜。
陈平安说道:“上梁不正下梁正,也算一桩奇事。至于你,倒也没有斜到邪门歪道上边去,还行。敢问掌门,如今官居几品?”
宋籀轻声道:“光禄寺衙署当差,从三品,不是正印堂官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冷不丁问道:“这里有没有仙卿派的高人?比如那位年纪轻的蹑云剑仙?”
张敷之立即开口道:“禀剑仙,仙卿派道场,不在金錾王朝境内,那蹑云闭数多年,前不久下山担任邻国的国师,已经是元婴境了。”
谢狗咧嘴笑道:“山主,同行唉。”
陈平安疑惑道:“他那金丹碎了大半,这才几年功夫,还能不退反进,跻身元婴?”
张敷之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解释道:“此人有一把品秩极高的佩剑‘尸解’,仙卿派又对他寄予厚望,什么宝物、机缘都紧着这位年轻剑仙,蹑云能够破境,虽然比较意外,却是勉强说得通。”
蹑云所在的那座王朝,就是仅次于金錾王朝的南部强国,经过这场变故,此消彼长,谁吞并谁不好说了。张敷之虽然无心权势,却也知道殿上不少人,如果不是这拨剑仙“大驾光临”,朝会结束,出了皇宫,就会秘密传信仙卿派,甚至收信人就是蹑云本人。
谢狗转过头,伸手挡在嘴边,小声道:“山主,巧不巧,也是一位年轻剑仙唉。”
山主,既然这厮当年就敢说剑气长城的剑修,是那最喜杀伐的蛮子,不如我去把他攮了?
陈平安摇摇头,只是提醒齐廷济一句,可以多留心此人,是个很精明、擅长审时度势的剑修。
齐廷济心知肚明,陈平安临时改变主意,亲自走这一趟,还是担心飞升城里边的那个小姑娘。
冯元宵,她是五彩天下的天地大道显化而生。简而言之,她跟宁姚,相互压胜,互为苦手。
若是由着金錾王朝成为整个南方的常态,会对那个小姑娘的道心,造成不小的深远影响。
关于五彩天下的形势格局,外边有过各种猜测,答案如出一辙,多半是介于青冥天下和蛮荒天下之间,炼气士占据绝对的高位,凡俗夫子沦为彻头彻尾的附庸,最终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但是唯独没有人觉得会跟浩然天下那样,山上山下之间出现一条界限分明的“分水岭”,都不可能是个“近似”。
唯一一个能够以山下人管束所有山上事的地方,就是宝瓶洲的大骊王朝。
齐廷济至今都没去过宝瓶洲,当年等他听说大骊吞并一洲之后,就对国师崔瀺开始好奇起来,开始有意搜集宝瓶洲的近况,后来离开剑气长城,再到战事落幕,齐廷济对大骊王朝了解更多,一直以与那头绣虎缘悭一面而引以为憾。
返回浩然天下,去蛮荒天下之前,齐廷济确实要先走一趟宝瓶洲,尤其是大骊王朝版图。
陈平安又报了十多个桐叶洲老神仙的道号、门派名称,以及武学宗师的名字,看看这座大殿之上有没有沾亲带故的。
两位坐镇五彩天下的文庙圣贤,一位是礼记学宫首任大祭酒,一位开创了河上书院。负责记录一座天下甲子之内的山河变迁,还要忍着恶心,将桐叶洲某些偷渡者找出来。
原来当年那拨试图瞒天过海,用上各种手段秘法偷偷潜入五彩天下的犯禁违例修士、武夫,都被文庙一一揪出,三位元婴境,七个金身境和两位远游境武夫,总计十二位,都从姜老夫子的袖子里边摔出,当时还是让陈平安顺路随手丢到桐叶洲去的。
结果还真有一些,不过绝大多数都死在谢狗剑下了,目前活着的,还能站在大殿之上,只剩下两个。
这一下子是真让他们结结实实吓到了,此等头等机密,自家门派祖师堂内都只有几人知晓而已,这位来自飞升城的中年剑仙,如何得知?
陈平安微笑道:“你们两位的祖师爷,分别是那掌门宗流,琏瑚真人是吧,回头再找他们登门算账。”
陈平安伸手出袖,指了指那位丹井派掌门,“宋籀,就从你开始,大殿之上的同僚,你报个名字,说出他几个必死的理由。给不出名字,就算你承认自己是罪大恶极的那个,后果自负。”
老金丹脸色阴晴不定,环顾四周,咬咬牙,终于报出了个名字,给出的理由,是此人麾下骄兵悍将毫无军纪可言,以马槊贯穿婴儿为乐,而且此人精通一门歹毒异常的房中术,这些年带兵打仗,暗中将邻国数十位女修炼为艳鬼。次一等姿色、根骨的世族女子,悉数炼为鼎炉用作采补,女子沦落至此,耗竭元神,转世都难了。但是此人心思缜密,行事极为隐蔽,先前还是被一位精通望气的道友窥破,他宋籀才获悉真相。
那人就要跟宋籀拼命,被一道剑光当场剁掉脑袋,不光如此,此人魂魄还被那貂帽少女双指搓捏为一根灯芯,她吹了一口气,点燃油灯,亮起光亮,魂魄受此煎熬,哀嚎不已。
谢狗再伸手一抓,将尸体剐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,从一处本命窍穴将那只青铜小炉拿在手里,将被拘押在里边的女子都放出,有些已经变作厉鬼,衣袂飘荡,绕柱飞旋,有些残存真灵,聚在角落呜咽不已,一座大殿顿时鬼气森森。
谢狗手持那盏呲呲作响的油灯,皆是修士魂魄被真火炼化的细微动静,低头眯眼瞧着景象,再从尸体拘出一些不可名状的气数,貂帽少女嘿了一声,“后世点灯的手段,真是潦草粗劣,太费油了,我这盏灯,至少能烧个三五年,魂魄触觉还不减弱丝毫,最妙的,还能用你的气数持续添油啊,哇,你赚了,还能活上一百年。”
殿上众人,头皮发麻,竟是看都不敢看那貂帽少女一眼,怕就怕对视,她来上一句你瞅啥。
皇帝张敷之也说了个大奸大恶之徒,被谢狗一剑劈成两半,一并点了灯。结果到头来还剩下三十四个活人,有人汗流浃背,有人如丧考妣,毕竟越晚开口报名字的,处境越是惊险,已经过了第一道鬼门关的人,就怕后边的人望向自己,期间有人被那游曳视线瞧得肝胆欲裂,只要视线稍微停留在自身,便是背脊生寒,一个忍不住,便直接用桐叶洲雅言破口大骂起来……齐廷济坐在搁放龙椅的台阶那边,安安静静看着这场不算如何有趣的勾心斗角。
之后有人实在是找不出殿上某人的腌臜事了,找不到替死鬼,总不能真就承认自己该死,便壮起胆子询问门口那位青衫男子,能不能说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但是坏事没少做的金錾王朝仙师。好在那人笑着点头答应了,说当然可以,不过至少需要给出三个名字,只要被我发现有任何一人不该杀,就只好由你补上了。
之后小陌现出一尊缥缈法相,俯瞰整座王朝,谢狗得到了确切地址、人物名字,便有一条璀璨剑光掠出大殿。
等到最后一位并非仙师的豪阀子弟说完三个名字,剑光依次亮起,他背靠大殿金漆大柱,脸色惨白无色,全身大汗淋漓,打定主意,这辈子都不当官了,回到家族就只管提笼遛鸟,过那安稳的清闲日子。
毫无征兆的,本以为劫后余生的十数人,瞬间毙命。
那拨既不能说是喜怒无常、也不好说是循规蹈矩的飞升城剑仙,也没有任何解释。
陈平安站起身,看了眼齐廷济,不会怪我喧宾夺主吧?
齐廷济笑道:“一看你就是个负责出谋划策、查漏补缺的狗头军师。”
谢狗自顾自点头道:“这些个强梁豪横之辈不得好死,咱们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好,必须江湖留美名,很好,杀人剑活人刀!”
小陌倍感无奈。
谢狗朝那些女鬼招招手,“莫怕,我自有手段,送你们一桩山上机缘,学成了仙家术法,再来报仇不迟。”
齐廷济走向大殿门槛,说道:“三年之后,我再来一趟。”
“你们放心,到时候肯定还会杀人。来的次数多了,你们就会越来越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。”
“当然前提是金錾王朝还在。无妨,即便换了庙堂或是道场,你们总归还在这座天下。”
这让人怎么放心?
皇帝不忘将这位青年剑仙送到大殿门槛,齐廷济说了句止步,张敷之便停下了。
没有立即离开京城,他们施展障眼法,坐在一座碧绿琉璃瓦攒集的屋檐上。
谢狗笑道:“山主是担心这里边,会不会藏着个类似黄镇的人物?小仇大恨尚且如此难缠了,更何谈远处的少年少女们,或是师尊被做掉、或是家族长辈被宰了,如此血海深仇,岂不是更要揪着不放?”
陈平安摇摇头,“不怕这个,无非是有仇报仇,各说各话,无名者杀有名,各讲各理,这些不算什么。”
取出那只养剑葫,喝了一口酒,陈平安头疼道:“我只是担心陆芝新收的弟子,蛟龙沟的程三彩。好不容易才撇清关系,连那件金醴法袍都送出去了,这下接手了龙象剑宗,算怎么回事。”
齐廷济笑道:“反正你就要当新宗主了,到时候下一道法旨,把那件金醴法袍收回来?”
陈平安无奈道:“齐老剑仙,少说几句风凉话行不行,‘剑仙’和‘金醴’,意义特殊。若说不得已送出去,不见面还好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,现在好了,去了你们那座祖师堂,我瞧着就心里别扭。”
齐廷济说道:“你也别跟我诉苦,我只管送出一座宗门。”
陈平安问道:“那我们动身去飞升城?”
齐廷济却摇头说道:“反正就是那么个事,你们在飞升城祖师堂提一嘴就算落地了,你开的口,宁姚不反对,陈缉也附议了,还能有什么异议不成?我就不去飞升城了,在天幕那边等你们。我下次返回此地,准备学一学陈缉,用个化名,该换身份,六十年间,走走看看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“也好。”
齐廷济笑道:“我第一次涉足此地,算不算‘开门红’?”
小陌点头说道:“多杀几个王八蛋,凡俗夫子明年的日子就好过许多了。”
谢狗揉了揉貂帽,“是啊,总不能一年到头都是清明节吧。”
齐廷济微笑道:“其实在这边最糟心的,还是不辞辛苦补缺桐叶洲地利的陈山主了。”
小陌问道:“公子,是不是寻个法子,告诉他们桐叶洲那边的现况?”
谢狗有些不乐意,难得反驳小陌,“凭啥。”
陈平安嗯了一声,“来年元宵佳节,会热闹些,中秋节想必也会更名副其实些。”
谢狗想了想,“也对。”
小陌以心声说道:“公子,碧霄道友说时机一到,就让我捎句话给陆芝,让她在甲子之后,带着某位弟子去一趟明月皓彩,有事相商。我先前询问什么叫时机一到,碧霄道友却卖了个关子,只说天机不可泄露,时机一到自然明了。现在算不算时机成熟了?”
谢狗哇了一声,赞叹不已,“碧霄道友真仗义,牛气唉。”
陈平安思来想去,一时间也猜不出老观主的用心,说道:“我们先把话带到。”
齐廷济抬头望向远处。
有人御剑来此,一路南下。
大概这就是天下第一人的大道气势吧?
如天如帝,巡游人间,万山必须俯首,云海自行让道。
见此气象,齐廷济当然羡慕,可若说嫉妒之心,半点也无。
宁姚现身屋檐,疑惑问道:“这边是怎么回事?”
“冯元宵突然就连破三境了,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”
齐廷济愣了愣,会心一笑。陈平安笑容灿烂,嘿。小陌恍然,谢狗抬手一拍脸颊,哦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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