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真龙稚圭的现出真身,主动离开登龙台,出海厮杀,与有那大道冲突的王座大妖绯妃,展开了一场足可谓移海的龙蛇之争,随后崔瀺的白玉京十二飞剑赶赴战场,替稚圭解围,又有袁首一棍先敲真龙头颅,再一棍碎掉老龙城山水阵,砸向藩邸,最后被墨家游侠许弱的大半出鞘一剑,挡住了巅峰大妖袁首的剩余半棍。
老龙城战场,妖族大军继续登岸攻城,宝瓶洲修士继续死人。
在那些山巅厮杀过后,蛮荒天下瞬间就重新铺开了一座座长桥和神道碑,还有那巨幅的绸缎彩带拉扯来开,大妖将那从桐叶洲搬迁而来的一个个炼化为袖珍物的山岳,丢掷入海后,施展神通,蓦然耸立出海,山尖钉入邻近老龙城陆地的海床之中,倒悬海中,构建出一块块平整的海上战场,犹有那广袤云海铺展在海面之上,如白云填在山谷间。
绯妃比起当下那条只能在登龙台躺着养伤的年幼真龙,要好上太多,得了甲子帐的一道密令,等待片刻之后,她所站立的海面东西向一线之上,无数根巨大冰锥凭空出现,倾斜指向那座挡路许久的老龙城,冰锥依次排开,宛如宛如数以万计的投石车。
在这些冰锥之中,有十数个好似酣眠的妖族修士,被封禁在冰锥囚笼当中,瘟神居多,过客两位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一大拨妖族修士在那些拘押瘟神、过客的冰锥之上,不惜本钱,拼命刻画符箓,免得惹恼了那个脾气暴躁的绯妃,将它们当场冻杀,一并丢入老龙城。蛮荒天下的先后两位摇曳河共主,说实话还是那位仰止相对性情婉约几分,相对。这些个王座大妖,脾气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,除了喜欢以剑客自居,云游天下的刘叉,与不太露面的天下文海周先生,最是例外。
绯妃转头嫣然一笑,以心声轻柔称呼了一声公子。
一位身穿黑袍、头发系以雪白绸带的御剑青年,正是甲申帐剑修雨四,匆匆忙忙赶来了战场后方,找到了绯妃。
雨四到底还是担心她安危的,哪怕她是一位蛮荒天下的王座大妖。
雨四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
绯妃摇摇头,“那小家伙嫩得很,仗着那点真龙气运和些许浩然水运庇护,徒有几分身躯坚韧而已,根本不成气候,本命水法依旧不精。即便走渎成功,连那飞升境都不是。本事不大,脾气不小。这场仗,不会给那小家伙太多机会。抢在仰止那老婆姨之前,赶紧吃掉她,我便是陪着公子去那中土神洲海边散心,也无不可。”
唯独在公子雨四这边,绯妃是很愿意多多言语的。
枯骨王座大妖白莹,桐叶洲大战落幕,就已经秘密赶赴金甲洲。
桐叶洲君子钟魁,先前让白莹无法彻底施展手脚,而这钟魁,与那姜尚真都是最该死却没死的两个存在。
至于其余的几位,已经得了周先生的密令。她一来在老龙城战场比较脱不开身,何况她不也不愿意去凑那个天大热闹。
毕竟此次以整座扶摇洲作为狩猎场,准备围杀之人,是那个三剑斩杀王座大妖的白也。虽说如今形势颠倒,占尽天时地利人和,可白也终究还是白也。
雨四轻声感叹道:“木屐已经率先得了周先生的赐姓赐名,周清高。”
绯妃笑着安慰道:“当了周先生的关门弟子,依旧比不得公子身份清贵。”
雨四摇摇头,跟她总是这般难聊。
绯妃知晓自家公子比较关注战场走向,便善解人意地施展神人掌观山河,使得雨四能够清晰看到老龙城战场的厮杀动态。
老龙城那边,展开了最近一旬内的第一次修士出城反扑,声势浩大,练气士竟然多达三百多,一股脑儿冲出了三道大门之一,杀向海面。
雨四愣了愣,“大骊很务实,不像是那藩王宋睦的性格,照理说不会做这意气之争。”
宝瓶洲修士只要出了老龙城那座山水大阵,尤其是离开陆地置身海上,就更失去了其余两座大阵的庇护。
绯妃笑着解释道:“又是那浩然天下的古怪术法了,都是些纸片假人,反正没什么杀力,拿来唬人的。”
雨四点头道:“那就是小说家修士的独门神通了,毕竟连各色人间山河都能用笔写出,刻画出几百练气士,以假乱真,确实不稀奇。以前在甲申帐听流白提起过,就很好奇,想要有朝一日,能够亲身游历白纸福地。不过老龙城此举,也不全是拿来吓唬人,那宋睦果然比较持家有道,难怪崔瀺敢把他放在老龙城。”
就如雨四所想,那拨出城厮杀的白纸修士,就是给老龙城拿来骗取妖族修士的术法,以及引诱某些深藏不露的攻伐法宝,哪怕消耗掉妖族地仙修士的些许灵气,都是好事。马上就会有负责督战和巡视战场的大骊修士,将各个细节详细记录在册,战场上,老龙城不放过任何一点蝇头小利。
这类举措,大大小小,每天都有新鲜花样,双方都是如此。
周密从不亲自调度,对战场各大军帐指手画脚,崔瀺亦是如此,让藩王宋睦全权负责老龙城大小事宜。
至于亲自投身战场,就更免了。一着不慎,就真会万一而死的。
而周密和崔瀺的出手寥寥,本身就是一种对各自阵营那拨顶尖战力的极大护道。
什么我们都在死战,凭什么唯独你们两位通天大人物死不得,敢说此话的,估计会死。
一位在那剑气长城战场,曾经抖搂出一副江河水卷图的女子大妖,见那老龙城战场又乌烟瘴气不像话了,便冷笑一声,祭出一幅群山图,峰如剑簇。
画卷一闪而逝,先是破开老龙城护城大阵,虽然被多位剑仙以飞剑穿破小半,又被其余练气士以术法打烂一部分,剩余半幅群山画卷依旧得以在老龙城上空展开,画卷朝下,群峰瞬间齐齐坠落,仿佛一把把巨大飞剑砸向老龙城用以护驾藩邸的第二道阵法。
大骊有剑舟?
数百峰如大飞剑,如一场滂沱大雨急骤垂打小圆荷。
宋睦在议事厅得知此事后,只是点了点头,依旧专心与大骊驻守武将和众多文武秘书郎,商议战场布局细节。
我是一位大骊藩王,不是什么上五境修士,庇护老龙城,凭借藩邸大阵硬扛也好,按照某些私下盟约,有那仙人一旁出手相助也罢,与我宋睦无关。
在白霜王朝化名曹溶的隐世真人,叹息一声,在眼见那女子大妖抖搂出画卷之时,他便几乎同时,拿出了一件珍藏大半辈子的压箱底之物。心疼,真是心疼。
是一本山水花鸟册,其中四季山水各一张,花鸟四张。皆是他亲笔手绘,颇为得意。
画册的无比珍稀,关键不在绘画,而在一张钤印一枚的藏印。
青冥天下白玉京三位掌教,都有落下印章,给这位并非宝瓶洲本土上五境的道门高真,好像“包圆了”。
那位代师收徒的白玉京大掌教,钤印有“道经师”。
二掌教,也就是曹溶的那位二师伯,真无敌的道老二,也破天荒拿出了一枚不轻易钤印的私章,“文有第一,武无第二”。
白玉京三掌教陆沉,也就是真人的师父,钤印“石至如今”。
大玄都观,老观主孙怀中,钤印“桃花又开”。
这四张山水画,都是师父陆沉帮忙求来的。
不然单凭曹溶一个陆沉嫡传的身份,又久不在青冥天下白玉京,哪来这么大的面子。大掌教还好说,兴许问了就会给,可是心高气傲的二师伯,以及与那最跟白玉京不对付的孙老观主,都休想了。
剩余四张花鸟图,则是老真人自己请人钤印。
中土神洲龙虎山大天师,盖有一枚私人法印“雏凤”。
符箓于玄,钤印“一鸣惊人”。
这两位,都是中土神洲跻身十人之列的山巅老神仙,德高望重,道法极高。
北俱芦洲火龙真人的印章,是老神仙盛情难却,因为手边无藏印,便临时雕刻一枚,篆刻“叽叽喳喳叫不停”。
最后一张,印有一枚绣虎崔瀺的私人花押,“白眼”。
真人曹溶一口气先后撕掉四张山水图,捻住一张就丢出一张,张贴在那藩邸山水大阵之上,最终四季流转,宛如一座道场小天地,这座小天地委实不算小。尤其是那四枚最小不过拇指大、最大不过巴掌大的印章,蓦然变大,宝光流转,道法流溢,其中道经师三字,气象温和,大玄都观老观主的那四个字,则在其中一方天地开遍桃花,亦真亦假,曹溶师父的那“石至如今”,则有中流砥柱之气概,尤其是那曹溶师伯道老二的那八个金色文字,气势汹汹,锋锐无匹,也是唯一一枚主动攻伐大妖山峰飞剑的印章文字。
曹溶小心翼翼将剩余半本山水花鸟册收入袖中,苦笑一声,“真没脸去见师尊了。”
老僧打趣道:“瞧着挺值钱。”
曹溶笑道:“出家人眼中还有什么钱不钱的?”
老僧答道:“有就是有,无就是无,先有后无还得再有个有,才是真无。”
曹溶称赞道:“好佛法。”
老僧无奈,“这……果然贫僧就不适合与高人打机锋,总是输多赢少。”
在那四季山河之一的画卷中,云开洞府,仿佛走出一位琼妃神女。大雪漫天,玉屑无数。
老僧说道:“这等隐秘至宝,大骊也未必记录在册的……”
说到这里,老僧哑然,那绣虎算天算地算尽人心的,还真不好说。
老僧当然是没见到最后一幅花鸟卷的“白眼”画押,只是按照常理去揣测。
曹溶笑道:“如今我那半个大师兄,正在老龙城内与桂夫人叙旧,我这当师弟的,总不好折了大师兄的面子。”
老僧恍然,“范家桂花岛的老舟子,经常路过蛟龙沟的。”
曹溶点点头。
之所以是半个大师兄,是师尊从未承认过此人是嫡传。
不过当年师尊泛海游历天地四方,老舟子负责撑船,与师尊一起远游,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所以他们这些个嫡传弟子,都认那老舟子是大师兄。
师兄老舟子的化名比较多,其中一个最为著名,顾清崧。在中土神洲曾经有个“故作轻松”的山上美誉,是出了名的硬脾气。
不管与谁厮杀,不管境界是否悬殊,对方什么天大的来头,顾清崧就从没怵过,也几乎没有怎么赢过,到最后次次还能不死,阿良,白帝城城主,火龙真人,“顾清崧”都招惹过,后来重新离开陆地,重返大海当起了撑船的老蒿公,据说是真不能再招惹更多了,免得后世年轻人追赶不及。
有那曹溶出手护阵,老龙城和藩邸都已经无忧。
宋睦在那议事厅,突然想起一事,沉声提醒道:“所有死在老龙城外的修士,哪怕是他们擅自离开既定战场,哪怕他们是不小心违例出手,但是战死就是战死,去提醒所有督战修士,这些练气士在大骊兵刑两部的录档,军功一律不许有任何折扣!”
一位文秘书郎说道:“此举有违国师订立的规矩。”
宋睦转头死死盯住他,“在老龙城,我说了算!你只管照做,国师想要问责藩邸,就来老龙城找宋睦!”
文秘书郎眼神熠熠,抱拳道:“领命!”
这位心情激荡的年轻文官,立即去飞剑传信此事。
这位大骊上柱国姓氏出身的意迟巷子弟,第一次由衷认可了宋睦的藩王身份。
一位大隋山崖书院的年轻君子,守在一座老龙城大阵巨大窟窿之一的后方,总计分出了三条战线,足可见这道大门的巨大,君子除了帮助大骊随军修士一起排兵布阵。每次只要灵气积蓄足够,就会倾力出手一次。
这次年轻君子的言出法随,就是轻轻默念了一句“青骑列阵三百万”。
所谓“青骑”,其实就是柳条了。
攒簇密集,很有气势。
杀那些并非修士的送死妖族,尚可,主要还是用来阻滞妖族大军的推进脚步。
一个观湖书院吊儿郎当的贤人周矩,前些年好不容易重返君子行列,结果在老龙城战场上立功不小,唯独在书院那边又丢了君子头衔,重新变成了贤人,起起落落何时休啊。
周矩在这之前已经出手数次,比那山崖书院的君子更夸张,这会儿正蹲在山崖书院君子身边啃神仙钱,嘎嘣脆,被他啃出了佳肴滋味。
一个年纪不大的随军修士,出身风雪庙兵家修士,负责护卫这位体魄孱弱的书院君子,简单来说,就是后者身陷死地,他得先顶上。没什么好奇怪的,大骊边军战场上,是随军修士常有的事。
他虽然沙场厮杀极为稳重,其实天生性情却是极为跳脱的,转头与更脾气相近的贤人周矩嬉笑道:“周大圣人,三百万,三万有没有?多了个百字?”
周矩一本正经道:“文字功夫,首要精妙,就是先以书页上的一股刀兵气震慑对手。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也。你身为风雪庙首屈一指的绝对高手,这点道理都不懂,不成啊,不如以后去观湖书院跟我混几天。”
那位山崖书院君子只是言语一句,祭出柳条“青骑”大军赶赴战场后,便立即盘腿而坐,脸色微白,笑道:“你们差不多就行了,别上瘾啊。”
观湖周矩和那风雪庙兵家修士,得闲时最大的乐趣,就是调侃他这君子,一口一个未来山长圣人。
那位君子却心知肚明,大隋山崖书院,如今山长已经从茅小冬换成了国师崔瀺,以后谁来当下任山长,根本无法想象。
谁敢去猜那头绣虎深不见底的心思。
周矩突然站起身,与那随军修士正色说道:“护住君子!”
身形一闪而逝,只见那大门附近,有个身穿宽大黑袍的妖族小娘皮,术法神通好生古怪,身躯瞬间化作千万只鸟雀,竟是将那些柳条青骑打杀殆尽。周矩要去会一会她!找机会拧掉对方脑袋再与她说一句卿本佳人。
另外一处战场上,形势更为险峻,哪怕有那北俱芦洲剑仙压阵,依旧险象环生,蛮荒天下的畜生,如蝗群一般涌入大门。
老龙城所有修士都不得不承认,这些妖族当真是不怕死。
妖族修士也与老龙城比拼了一番死士手段,双方礼尚往来。
一开始使得老龙城战场第一线修士损失惨重,直到藩邸那边文秘书郎,拼了命迅速翻检大量档案秘录,最终在一本比较崭新却并未记载出处的册子上,好不容易勘验出对方那拨妖族死士,“梦魇”和“窃脸人”两个身份,藩邸才立即找出了应对之策,飞剑传信所有剑修,告知寻觅这两种古怪修士的蛛丝马迹,才得以重新扭转战局。
一座小雷池凭空出现在战场上空,方圆数十里之内,雷电牵引,电光如白蛟,五雷如彩蛇,悠忽不定,鞭打大地。
一位两袖红黑两色的妖族修士,分别驾驭一条火龙和水蛟,往大门这边冲杀而来。
这道大门之外的遥远海面上,还有首次露面的一头大妖,是一骑策马持枪的金甲神将,踏波疾驰,去往老龙城。
虽然它不是什么境界巅峰的凶悍大妖,但是这一骑在昔年剑气长城战场上,其实极为瞩目,一身金甲极难摧破,以至于曾经被避暑行宫隐官一脉列为必杀存在。
在剑气长城,这一骑尚且如此,在这老龙城又会如何?
有位道门符箓派真人,境界不高,金丹瓶颈,却精通文字符一道,如今配合一位书院大君子的口含天宪。
南海之上,一笔一划,生成文字。是那圣贤文章。
有位跻身托月山百剑仙之一的女子妖族剑修,年轻容貌,额头和脸颊处,依稀带有几分妖族真身特征,她竟是比那一骑金甲神将突进更快。
她也不御剑,每次跳跃,脚下就会自行出现一级白玉台阶,她身后宝光如一轮月晕,被老龙城那边飞剑或是术法,一击即碎,变成一把破碎不堪的镜面,只是瞬间就又合拢。她在那龙君把守的剑气长城修行数年,得到一份剑意“燃花”,飞剑“破镜”,本命神通“重圆”,飞剑与体魄皆是如此,再难死,当然在这种战场上依旧会死,但是身为剑修,一味怯战还怎么当剑仙。
再说了连那剑气长城战场都厮杀数年了,她还真不觉得会死在这么个小地方。
将来去那中土文庙大门外,递剑再死,倒也马马虎虎能够接受!
一位隐藏实力的老龙城地仙修士,暴起杀敌一大片,结果刚要得偿所愿,积攒了足够战功,能够凭此离开战场,返回一州腹地师门继续当那老祖师,结果被身后尸体堆里站起一人,明明是那面孔熟悉的宝瓶洲修士,给后者一爪掏走了心脏,连那颗金丹一并放入嘴中使劲大嚼,然后傀儡颓然倒地,犹有满嘴鲜血。
一个邻近此处战场的老剑修,元婴境,宝瓶洲当之无愧的剑仙前辈了,寻觅不见那鬼祟妖族的真身踪迹,只得退而求其次,祭出本命飞剑“高枝”,以一大圈恢弘剑光将那尸体堆悉数笼罩,然后剑光轰然下坠,将那些尸体炸碎大半,少有全尸。
不曾想仍是那傀儡,骤然远掠,老剑修飞剑直去,
更不料那个先前胸膛被剖开的修士尸体,朝相反方向瞬间远遁逃离,与此同时,最早现身的傀儡身躯一软,就要跌入海中。
只在电光火石之间,老剑修显然有些措手不及,下意识就略微收敛剑意,只顺势将那那傀儡砍成两截,然后立即收回了飞剑,转去先斩杀那具没了心脏的尸体。那畜生真身定然在后者身上,剑光大作,气势如虹。
郦采无语。
你这花里胡哨的闹啥闹呢。
哪怕这位来自外乡的女子剑仙,确实早已经精疲力尽,仍是竭力祭出飞剑,一剑彻底击碎那个刚刚被拦腰斩断的傀儡,将真正隐匿于这副人族修士皮囊种的妖族地仙魂魄,一并搅了个粉碎。
瞥了眼那老家伙一样,郦采懒得说话,得回一趟老龙城喝几壶好酒提提神才行了,老娘先美美大睡一觉,再战。
至于那剑修瞧着很一大把年纪了,看元婴气象,算是新人,可一颗品秩寻常的金丹,倒是打磨不少年了,
怎的战场厮杀经验跟雏儿似的。
好像是个来自正阳山的“老剑仙”?
老娘的亲娘唉。
只说眼光和深浅和出剑之果决,别说我那猴精儿徒弟陈李,恐怕连高幼清那丫头片子,都要远远不如了。
只是那个正阳山老剑修,已经朝那位大名鼎鼎的北俱芦洲女剑仙,遥遥抱拳致谢。
不愧是浮萍剑湖的郦宗主!两洲修士都晓得了这位女子大剑仙的
好剑仙!剑术真真精绝,一把本命飞剑更是例无虚发,次次必有大斩获!
若是将来能够去正阳山祖师堂做客,定要执山上半个弟子礼,与郦宗主好好请教一番剑道学问。
郦采差点没翻个白眼回礼老剑修,她好不容易忍住了,也不好多说什么,伸手不打笑脸人。
你他娘的这种眼神要是搁在剑气长城,给旁人瞧见了,别说是隐官大人,就是自家那位小隐官,都要笑得满地打滚了。
剑气长城古怪多多,其中有个不那么起眼的小古怪,就是年轻隐官在战场上,每次收拾那些搬山之属的妖族,好像格外起劲。
郦采曾经私底下有过询问,与那袁首是有天大恩怨不成?只因为境界不够,所以只好暂时把火气撒在那袁首的徒子徒孙头上?
当时陈平安给了一个郦采只当笑话的理由,他说我和宁姚第一次豁出性命去联手对敌,都还是没能讨到什么便宜。
郦采只是纳闷,那袁首有对陈平安和宁姚出手过吗?或者是与哪头搬山之属的飞升境大妖,在战场上狭路相逢,只是没能打得惊天动地?就像年轻隐官与那斐然切磋一番,就很快擦肩而过了?
郦采御剑返回老龙城内城,喝酒去。其实当下的御剑之姿,已经摇摇晃晃,女子好像已经醉酒。
去他娘的仙人境,这下子是真没戏了,连仅剩的一线机会都给老娘自己祸祸没了,能怨谁,怨酒吧。
暂时依旧不在老龙城战场的登龙台,王朱已经恢复几分,能够起身而坐,她身上这件法袍,远古龙袍样式,与后世帝王龙袍出入不小。
曾是老龙城上方的那座半仙兵云海,加上与一副走渎遗蜕炼制融合,成为一件当之无愧的仙兵。
台阶地步那个坐着发呆的黄衣童子,突然站起身,板着脸说道:“马苦玄,请止步!”
除了肩头蹲着一只猫的马苦玄,还有贴身婢女数典,以及马苦玄在前些年收取的一位嫡传弟子,也是他给取的名字,忘祖。
那黄衣童子对此最是心中不快,忘祖?那么与我家主人化名之一的“王朱”,岂不是有些谐音了?
马苦玄笑问道:“小爬虫,当年在泥瓶巷就只会满地跑,好不容易能够说话了,多多珍惜,别一心求死。”
黄衣童子说道:“打蛇看主人。”
马苦玄看着那条昔年骊珠洞天的额头虬角四脚蛇。
后者后退一步,后脚跟磕在了台阶上。
坐在台阶顶部的王朱一挥袖子,将那看门都不会的废物拍飞,俯瞰那泥瓶巷马苦玄,“来这里做什么?”
马苦玄刚要抬步前行去往登龙台,王朱眯起眼,“先想好了。”
马苦玄倒不是怕她,只是飞升境的体魄,又不是飞升境的修为,他马苦玄一直被当做擅长厮杀的人物,其实保命功夫才是最拿手的。
马苦玄只是不愿惹她生气,王朱当下心情本已不佳,没理由为了他心情更坏。
所以马苦玄就那么抬头看着她,问道:“我争取帮你找回一点场子,只能说争取。”
王朱满脸冷笑。
一个年轻候补十人之一,口气倒是比那中土神洲十人之一更大了。
马苦玄微笑道:“又没说宰掉那绯妃,我这个人最不会做梦了。”
那个中土神洲的十人之一,老剑修周神芝,是给一头王座大妖活活打死的。
当然这与周神芝在那山水窟接连大战极有关系,但是飞升境之间的厮杀,胜了对手与杀掉对手,差别太大,实在太大。
绯妃同样作为蛮荒天下十四王座之一,马苦玄又不傻,要去战场送死,找机会远远招呼就可以了。
如今的战场,某些被绣虎和周密上心的存在,多半一出手一现身就会死。
眼前这个泥瓶巷王朱,不就挨了那袁首倾力一棍?
马苦玄其实如今在老龙城这边饱受非议,有些是觉得他既然身为数座天下的年轻候补十人之一,又能够敕令神灵攻伐天幕,那就应该在老龙城战场第一线厮杀,立下与身份相符的战功。也有些则是觉得马苦玄作为宝瓶洲修士年轻第一人,实在太过孤僻,也太藏拙了些,应当学一学那风雪庙剑仙魏晋,胆敢次次问剑强者。
马苦玄除非亲耳听到,一般也不计较,有次在老龙城藩邸外城,凑巧真听到见到了,他也就是当面撂下一句,“候补十人之一的头衔,又不值钱,送你了,然后你去送死吧。”
王朱始终没有再言语,只是转头望向北边。
整个南岳地界周边,搬山猿,撵山狗,符箓一派的黄巾力士、银甲力士,还有墨家机关师打造的傀儡,还在不知疲倦地打造出层层战线,只要大骊王朝还有钱,又有北俱芦洲作为依托,所以人力物力其实都不是问题。
坚壁清野?不需要。老龙城失守之时,不会留下任何物件给妖族,只会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废墟。
此后哪怕任由妖族大军一路推进到南岳山脚,一样如此。
马苦玄就只是安静看着那个冷冷清清的女子。
很好,当年在骊珠洞天,她就是最不一样的,如今所幸还能依旧如此。
她在泥瓶巷,他在杏花巷,不常相见,最多次数,是每天清晨时分,在那铁锁井旁,看她假装吃力地汲水挑水,就觉得真是可爱极了。有些时候她会经常睡懒觉,就会晚些出门挑水,那他就多蹲一会儿。总能见到的。
马苦玄突然以心声问道:“那个隐官第十一,是不是你的真正结契人?”
王朱似乎一下子心情大好,笑眯眯道:“以前没打死你,以后说不定哦。”
————
桐叶洲。
桐叶宗关押了一大拨年轻修士,无一例外,都是桐叶宗最为拔尖的天才修士。
不那么出类拔萃的年轻人,都死了,而且是死在了自家祖师堂老祖师、供奉和客卿手上。不然在甲子帐那边没办法交待。
说是关押囚禁,当然是真,仙家酷刑都不缺,只不过其中六个资质最好的,是被关在了桐叶宗的梧桐洞天破碎遗址内。
李完用,秦睡虎,杜俨,于心,傅海主,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就成了桐叶宗祖师堂嫡传的外乡人,王师子,金丹瓶颈剑修,并且很快就会在此破境。
这几个年轻人,就是当时极力坚持要留下左右的桐叶宗“孽徒”。
就连那个当年差点因为左右而剑心崩溃的李完用,也是同样的选择。
至于桐叶宗宗主,仙人境剑修傅灵清,早已战死。
若非如此,大概如今的桐叶宗,祖师堂香火已经半点不剩了,彻底断绝,就换了个都不知道能够流传几年的好名声。
桐叶宗新任掌律老祖师打开山水禁制,来到那处占地不过方圆十数里的破碎遗址,相较于当年那座完整的小洞天,破落户得令人发指了。
老人没有继续往前走,而那六个年轻人,有些人继续潜心练剑,有些人则抬头望向他,视线中有仇恨,有悲苦,有不解。
老人没有解释半句,反而还有几分故意为之的神色不善,好像此次前来,只是防止这些宗门叛徒有任何不轨谋划。
老人只是扫了几眼,很快就转身离去。
一座宗门彻底分裂,一方是惜命的老不死,一方是不惜一死的年轻人,相互对峙不说,以至于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,也算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都看在眼里的一个不小笑话了。
只是桐叶宗自那中兴之祖杜懋身死道消开始,就一直没少被看笑话就是了,习惯就好。
老人倒是与许多桐叶宗老修士不太一样,他其实是不那么怕死的,境界瓶颈难破,皮囊腐朽不堪,魂魄如那风中残烛。
既然连死都不怕,那就总得做点什么更不怕的事情,比如为桐叶宗留下点真正当得起“传承”二字的香火。
身后那些年轻人就是了。
但是要他们能活,就必须先划清界线。
以后蛮荒天下胜了,赢得了整座浩然天下。
那么你们这些孩子,终究还是有机会重新出山,将功补过的,退一万步说,也能在桐叶宗潜心修行,得个安稳的山中久居。蛮荒天下那些妖族,推崇强者,只要你们境界高了,天大地大,说不定真要比在浩然天下修行更自在。
可若是蛮荒天下输了,退回剑气长城以南的那座蛮夷之地,你们到时候一样有的选择。
我这桐叶宗祖师堂如今年纪最大的,一个将死之人,能为那些挂像祖师做的事情,就只有这么多了。
这些愿为宗门荣辱、慷慨赴死的年轻人,最最死不得啊。
桐叶洲南部玉圭宗,才当了没多少年一洲仙家执牛耳者的玉圭宗,掌律老祖已经战死,连那昔年的可爱刘小姑娘,后来的华茂姐姐,都战死了。
哪怕以后祖师堂还在,又有几个人会骂自己了?如此一来,不会寂寞吗?老子姜尚真,一定会寂寞得要死啊。
一道身影突兀现身,硬扛一个守株待兔的飞升境大妖一记道法,狠狠撞入宗门最后一道山水大阵当中,一个起身掠向那九弈峰。
趁着暂时没人住,正好拿来练练手。
姜尚真吐出一口血水,给老子起剑待客!
九弈峰山崩地裂,最终出现无数颗棋子,九座剑阵九把飞剑。
荀老儿,再往上吃了更多香灰的老祖师们,别怪我败家,老的死了个七七八八,自家那些年轻人真扛不住了!
宝瓶洲。
风雪庙剑仙魏晋,与那北俱芦洲北地剑修第一人白裳,清凉宗宗主贺小凉,一起赶往西岳地界。
至于贺小凉那半个大师兄的老舟子,早已告辞一声,独自去了老龙城。
在大骊王朝授意安排之下,他们这拨顶尖战力,负责帮助宝瓶洲镇守西岳地界,据守拒敌对方大妖即可。
这三位,关系微妙,魏晋与贺小凉,贺小凉与白裳。
尤其是魏晋,原本不喝酒数年,如今又偷偷喝上了风雪庙酿造的酒水,好像重新变成了那个骑驴挎酒壶的江湖人。
至于贺小凉的清凉宗,因为一个徐铉,与徐铉师父白裳的那桩恩怨,更是两洲尽知,白裳曾经放出话来,贺小凉休想要跻身飞升境。
这就使得魏晋与那白裳,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位剑仙,关系也跟着微妙几分。
魏晋都要忍不住骂那头绣虎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,你就非要把我们三人凑一堆?
重逢后,贺小凉一直对魏晋礼数周到,并不刻意疏远,可越是如此,魏晋便更要喝酒。
原本心情很一般的白裳,发现此事后,反而难得有些笑意,心情不错。
中岳地界,山君晋青,如今除了现出一尊巍峨金身法相,为国师护阵白玉京之外,真身则经常去与阮邛打交道,老友了。
朱荧王朝曾经是宝瓶洲剑修最多之地,阮邛作为一洲魁首铸剑师,与本就是山君出身的晋青,当然不陌生。
身为大骊王朝首席供奉的阮邛,在多年之前,就早已将看家本领的铸剑术,为大骊铸剑修士倾囊相授,只是这会儿还需要他亲自铸剑,为那些地仙剑修铸造相对趁手的佩剑,不用太过追求品秩,此外还需要分出小半精力,去往一座座剑炉,为其他铸剑师,指点铸剑的缺漏。这些相当于不记名弟子的铸剑师,为所有中五境剑修打造长剑,至于还是下五境的剑修胚子,根本没资格赶赴战场,不但如此,大骊还严令这些剑修不许离开各自师门,无一例外,都被长辈直接禁足。本就舍不得他们去送死,更有大骊律令,何乐不为。
宝瓶洲的剑修胚子,哪个不是昔年北俱芦洲所调侃那句,“草窝里的金疙瘩”?
当真比不得北俱芦洲那般“出手阔气”。
不过如今宝瓶洲的山上修士,对那北俱芦洲,是真服气了。
事实上,北俱芦洲修士,尤其是剑修,对这个原本印象中只比皑皑洲稍好的小小宝瓶洲,也改观极多。
敢死是真正敢死,能打是真能打,以前是真没发现这个南边的小邻居,如此……像我北俱芦洲!整座浩然天下最像的,没有之一!
书简湖真境宗,宗主韦滢,首席供奉刘老成,供奉刘志茂,一座宗门足足三位上五境,联袂去往海边云林姜氏。
除此之外,还有那位道家天君谢实,带着一大拨剑修之外的北俱芦洲练气士,都已身在云林姜氏。其中就有在那剑修如云的家乡大洲,都能够被公认为“玉璞境战力相当于仙人境”袁灵殿,火龙真人高徒,指玄峰一脉的开峰祖师。
还有个明明是仙家门派,却有个无敌神拳帮的江湖称号,老帮主就遇到了旧友刘老成,曾经的书简湖唯一一位野修玉璞境,变成了如今的真境宗谱牒仙师,世事难料,不过如此。
见到那好友刘老成之后,老帮主依旧江湖气概,喝了几次酒。
最后一次喝酒,刘老成实在忍不住说道:“荀老前辈就这么走了。”
老帮主高冕灌了一大口酒,“那一尺枪,本事不大,胆子不小,又运道不济,还能咋样。”
老人沉默许久,抬起酒壶,倒酒南边,喃喃道:“老弟,你这桐叶洲一尺枪,在老子这玉面小郎君面前,从来不硬气,不曾想死得这般硬气,早知道当年就多给你几个笑脸,多说几句好话的。”
大骊京城。
比商家更早入局的中土墨家,主脉旁支都先后押注宝瓶洲的墨家修士,依旧在为大骊王朝打造一座座山岳渡船,一艘艘剑舟。
大骊王朝生财有道,范先生更是如此。
昔年最好好先生的大骊户部尚书,被笑称为谁都敢捏上一捏的软柿子尚书,如今成了大骊庙堂上脾气最差的一个,兵部尚书都敢骂,看架势,视为仇寇一般的工部尚书别说骂,都敢打。每次与那品秩相同的工部尚书见面议事,被他一见面就先骂个狗血淋头,谈完事情,再骂一通,不过后者往往早已起身快步离去。
大骊京城原本只是同一条街上的六部衙门,早已临时开辟出一大块地盘,将所有衙门聚拢在一起扎堆毗邻,相互串联起来,各部官员,只要公务在身,走门串户,毫无阻拦。
昔年同为大渎督造官的柳清风,关翳然,又能经常碰头了。作为关老爷子的嫡玄孙,关翳然只是在户部补缺,没升官不说,按照大骊庙堂规矩,连明升暗降都不算,所以为关氏打抱不平的文武,一大堆。
不过是藩属国文官出身的柳清风,已经升迁为工部右侍郎,但是大骊关氏出身、更是随军修士双重出身的关翳然,却只是在户部补缺,不但如此,好像关老尚书一走,关翳然就刻意撇清了自己与吏部衙门的所有关系。这些年的逢年过节,从不主动登门拜访那些担任吏部要职的叔伯辈,甚至连爷爷辈的,关翳然都架子极大,依旧不去问候。据说有个早已离开吏部二十多年的昔年老侍郎,在卸任前都辗转别部担任了三年尚书的,一直将那关翳然当亲孙子看待,闲散在京城家中多年,关翳然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还是不去拜访,气得老人在去年正月初二那天,在自家大门口等了许久,最后也还是没等到那个喜欢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年轻人,老人气得用拐杖狠狠敲着地板,大骂关翳然不是个东西,小王八蛋不是个有良心的东西啊。
老人转身之时,心中却埋怨关老尚书太心狠,实在太心狠,哪有这么欺负自家孩子的。
意迟巷,一个卸任官身多年的老人,这些年就是忙着含饴弄孙,反正家里几个晚辈,还算有点出息,都不丢人。走在意迟巷和篪儿街,不用低头缩脖子。
老人今天拉着孙子一起在花园散步,刚刚开始与家塾夫子学认字的孩子,突然稚声稚气与老人道,“爷爷,咱们有那么多山上神仙,蛮荒天下的畜生也有那么多大妖,双方就不能只是在天上神仙打架吗?等到天上打完了,地上再开打。到时候打起来,我力气太小,帮忙就算了啊,户部不是缺银子吗,我就把压岁钱都捐出去,我爹不是经常挨户部官老爷的骂嘛,给了钱,总不好意思再骂我爹了吧?二十两银子呢!”
这里边的学问太大太多,老人只能拣一些孩子听得懂的说,打仗不是过家家啊,咱们不光是山上的神仙不能怕死,山下的更不能怕,谁都不能怕死啊。不然就会是第二个桐叶洲。到时候咱爷俩就要搬家喽。
可能是真的搬家,带上些家当,带上些圣贤书,却也可能是脑袋搬家。
只是最后这句话,与一个孩子说什么。别说孩子会吓到,自己何尝不是每每想到那个最坏结果,便会吓到自己?得喝几口老酒压压惊?
如今大骊准许官员辞官,家产拿出一半充公。剩余一半,若是足够支付乘坐跨洲渡船,只管北渡北俱芦洲避难,随意。大骊绝不阻拦。钱不够,还可以借。户部官吏以及随军修士,会一同亲自登门清查所有账本,胆敢瞒报漏报,只要超过真实家产一成者,对不住,家产一律充公。无论老幼,举族流徙。如今大骊正是用钱用人之际,缺钱也缺人。
暂时未被战火殃及的宝瓶洲各处,江湖和民间,私自引发十人以上械斗者,不问双方缘由,斩立决。修道之人作乱一方,斩立决。
没有修士与妖族参与的山下动-乱处,处置不力者,当地官府衙门连坐获罪,再将那藩属国的刑部尚书,直接枷送到最近的五岳或是储君之山。
有那修士和妖族参与其中的所有厮杀,按照不同的宗门、仙府品秩,所有仙家山头,分别分作三等,从低到高,分别管辖方圆三百里辖境、千里和那三千里,不管见到还是未曾见到动-乱,一旦无法将其作祟者当场追捕或是斩立决,同样连坐获罪。怕那无妄之灾?那就散开山上所有谱牒仙师,去日日夜夜盯着整个师门周边的动静!已经不用去战场厮杀,难不成连自家山头家门口附近的一地安稳,都照顾不住?这样的山上神仙,不当也罢。
一洲所有山泽野修,可以与五岳、储君山神以及各藩属礼部,领取一块大骊刑部刻印的巡视牌,无论境界高低,得此玉牌,按照境界高低,在各自辖境内行走无忌,同样可以为谱牒仙师查漏补缺,一有斩获,可以领取神仙钱,只要在秘档上,积攒足够份额,就能够换取大骊军功,到时候是捞个藩属国的礼部官职,还是凭此退往北俱芦洲,皆是自由。
山泽野修,不愿赶赴战场者,大骊铁骑和各地藩属,一律不许强求。
但是各地山水神灵,胆敢擅离职守,藩属君主到整个礼部,一律按律问责。
山上谱牒仙师,私自运作,擅自剔除谱牒名字,一经大骊和藩属查实,整座山头祖师堂连坐,掌律祖师斩立决,其余修士全部流徙南岳地界。
大骊皇帝宋和。
小朝会刚刚结束,在御书房赶紧闭目养神,马上还要接见一拨拨的六部大臣,各有要事,需要他作最后的定夺,然后向大骊朝野颁布旨意。
宋和想起了既是先生又是国师的崔瀺一番言语。
今日种种大骊崔瀺之不近人情,刻薄藩属,以后陛下稍稍变动,施政松弛几分,便是未来大骊宋氏之民心民意所向。
总不能让陛下失去了最少半洲山河,还得不到各国史书上的几句好话。
书里书外,全是美誉,只管放心。
大骊藩属彩衣国,胭脂郡附近。
昔年阴气森森的雨夜鬼宅,如今的山水灵秀之地,仙家府邸。
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,轻轻摇头,只是说不出口那份私心,说不出那些她自知不对的道理。
可她就是不愿意他去老龙城啊。
她安慰道,夫君这点道行,够看吗?给大妖塞牙缝都不够,就是去打杂的,尽量帮点小忙,讨个心安。哪里舍得去了不回,留你一个人,会回来的,一定。
她这才点点头,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,反正不点头也拦不住夫君的。
一个有幸位于宝瓶洲中部腹地的藩属小国,一个闭门谢客多年的老夫子,今天竟然难得出门晒太阳了。
只不过一向儒雅的老人,今儿竟然骂骂咧咧,说那暴虐无道,苛政至斯!亡我故国山河者,距离败亡不远矣。
一伙市井泼皮无赖年轻人路过,为首的,与一个上过几年学塾的狗头军师问道,蒋老夫子在说个啥?难得出门露面一趟,怎么跟那宝贝儿子被人揍了似的。读过书的年轻人,轻声说老夫子是骂大骊蛮子管太多,喜欢动不动就杀人。问话的年轻人疑惑道,那到底骂得有没有道理?读过书却绝不能算是读书人的那个年轻人,好像也不是特别确定,只说有的吧,咱们蒋夫子学问很大的。
想到这里,年轻人看了眼那个蒋老夫子的转身背影。
老夫子学问很大,就是那个儿子真不是个东西,喜欢赌钱,欠了钱就装死,有次赌铺真急眼了,就痛打一顿,绑了起来,还是他去帮着求情,还了赌债。因为蒋夫子的学生之一,刚好是他的学塾先生。读书是读不出来,但是那个学塾先生,还是让他很敬重。当年没少骂没少打,少年时还颇为愤懑,嫌他管得多,只是年纪稍大,便越觉得对不住那位先生,所以顺带着对夫子的先生,一并敬重几分了。可那蒋老夫子的儿子,真不是个东西,好心帮了忙,后来还赖上了自己。
为首泼皮最后自顾自点头说也对,现在咱们走在路上,平日里请喝酒的时候,称兄道弟的那帮官皮狗,现在看咱们就跟防贼似的,确实憋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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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甲洲。
于玄位于一洲天幕高处,他如今这附近,本该是某位文庙陪祀圣贤的坐镇位置。
至于脚下山河那个本土飞升境老修士,完颜老景,都身为飞升境了,却要如那市井老人,垂垂老矣,眼睁睁看着光阴流水点点滴滴的流逝,老死老死,比那市井老儿更不如。
完颜老景作为金甲洲修士第一人,久负盛名,只是在出关之前,闭关已经五百年之久。几乎每隔百年,就有开山老祖即将破开瓶颈、与天地共鸣的小道消息,流传一洲。只是次数多了,也就没人太在意。继北俱芦洲火龙真人,南婆娑洲陈淳安,和皑皑洲刘氏财神三人之后,这金甲洲飞升境完颜老景,曾是浩然天下的飞升境修士当中,最有希望身在中土神洲,便可以被视为中土十人之一的山巅修士。
至于他为何不是在那原本胜负难料的家乡战场,去找那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大妖,来个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,或是一鼓作气打烂妖族大军,为何偏偏是要肆意打杀家乡上五境修士,天晓得。
是因为大道断绝,神魂皮囊都已经腐朽不堪,只能等死,以至于道心崩溃,心魔作祟,引来了某些化外天魔窃据心湖?
是因为对那中土文庙的天大束缚,早已怀恨在心,怨怼已久?还是一些早已不知过去多少年的种种旧怨?反正都注定已成一桩永远无解、不知真相的悬案。
于玄都不稀罕去刨根问底,那完颜老景,本来就是个性情执拗的老东西,双方结怨,可不算小。
如果不是碍于文庙那些烦人至极的古板规矩,于玄早就跨洲造访金甲洲,不是喜欢闭关吗?那就干脆别出来了。
于玄低头回望一眼金甲洲中部偏北,唏嘘不已,好个贾生好手段。读书人坏心眼起来,真真可怕至极了。
桐叶洲的镜花水月,让老人脚下那金甲洲中北部,几个宗字头的仙家门外,清楚可见。好一个桐叶洲的众生百态。
于玄一个降落人间,根本不敢以阴神远游,在这大半山河都已归蛮荒天下的金甲洲,找死吗?
他于玄会些符箓一道的雕虫小技,是那中土十人之一,又如何?
那贾生连白也都要杀!
占据浩然天下半壁江山的中土神洲,有那誉满天下的中土十人。
人间最得意,诗仙白也。独一份。
其余九人大致分成三档。未必当真就准确了,只是相对流传最广。
龙虎山大天师。天下兵家修士之砥柱。符箓于玄。
白帝城郑居中,女子武神裴杯,开宗立派的一头大妖。
墨家巨子,被誉为能够一人攻城的特殊存在。相传只要没有十人之一坐镇,任何一座宗字头仙家,都能够在转瞬之间就被摧毁殆尽。
老剑仙周神芝。
怀荫。
这个榜单,自然是刻意绕过了中土文庙。
此外还有浩然十人。只是好事之徒吵翻了天,烦人不已,就连于玄都觉得太过无聊。
至圣先师,礼圣,亚圣。白也。东海观道观老观主。龙虎山大天师。
这几位,是让符箓于玄这些真正位于山巅的大修士,相对比较认可的。
此外就起起伏伏,来来往往了,十人加候补之类的,众说纷纭,各有各的私心和喜好使然。比如亚圣一脉,剑客阿良。剑意鼎盛,剑道高绝,出剑最为气壮山河。又比如文圣一脉二弟子,左右。剑术冠绝天下。
于玄发现那头飞升境大妖已经跑了,而那两位年轻武夫都没什么问题,于玄反而有些揪心,咋的,真要白跑一趟,灰溜溜返回中土神洲?打杀或是重伤个十四王座之外的飞升境大妖,良心上才稍稍过得去啊。至于那扶摇洲,于玄是真不乐意去趟浑水。水太深。
我于玄又个儿矮啊。
于玄举棋不定,便打算先与两个年轻武夫闲聊几句,宽宽心。
不曾想那曹慈一脸微笑,抱拳道谢之后,就告辞离去了,瞧着还挺气定神闲?
倒是那个皮肤微黑模样挺俊俏的小姑娘,礼数更周到些,抱拳致谢不说,也没立即离开。
于玄忍不住望向南方。
扶摇洲终究已经不再是浩然天下,成了蛮荒天下的山河版图。
你白也,兴许不介意是不是身在浩然天下,但是对方那六头畜生,可是脚踩自家山河。
宝瓶洲那座二十四节气大阵,看似虚无缥缈无甚大用处,可其中最玄妙之处,寻常人看不出,你白也岂会不知。
一成天运。
此消彼长。
宝瓶洲修士全无胜算之厮杀,凭空多出一成胜算。重不重要?
旗鼓相当,五五之分,变成六成胜算?关不关键?
九成胜算,变成十成胜算?与之对敌的妖族修士,要不要心颤胆寒?
白也落剑扶摇洲,此举无异于选择独自一人,静候一场围杀。
不过围杀白也的大妖数量,以及境界,估计就算是白也,也会意外。
只不过白也这个家伙,意外就只是意外。不妨碍他出剑就是了。
怀家老儿是个顶喜欢占便宜、又要博取名声的,所以去了有那陈淳安坐镇的南婆娑洲。
周神芝这个臭脾气老汉,离开中土神洲赶赴扶摇洲,如何?英雄不英雄?很豪杰!就在这扶摇洲沿海山水窟,杀妖痛不痛快,很痛快!那么然后呢?没了。中土十人之一,说没就没了。
白白让那怀老算盘从垫底的第十,变成了第九。
周神芝在世之时,是怎么说的,只要老子在世一天,就要一直坐稳第九把交椅的位置,就算给老子第八都不要,就是要那怀算盘一辈子垫底,要在他头上拉屎撒尿。
六头大妖啊。
万一有第七头呢?
屁的万一,肯定有!
桐叶洲北部渡口,周密默默掐指心算。
扶摇洲。
好名字。正好适合白也。
刘叉会是第七个。
刘叉也确实在赶赴扶摇洲的路上了,并且没有刻意隐藏剑气,就在南婆娑洲山巅修士的视野之中,直接化做一道剑光远游。
周先生先前给了这位蛮荒天下的大髯游侠,两个选择。是去配合龙君,在剑气长城杀个晚辈。或是在扶摇洲,送白也最后一程。
剑客送行剑客。
总比白也惨死在术法神通之下,总是要更加死得其所一些。
喜欢当出头鸟,那就打杀之。
周神芝只是第一个。失心疯的飞升境完颜老景,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。
确实就像先前托月山大祖所言,在那倒悬山遗址处,昭告天下,你们浩然天下,不得自由久矣。
谁让山巅修道人不自由?当然是儒家规矩,最可恨处是境界越高,束缚越重。飞升境离开本洲,都要与坐镇天幕的文庙陪祀圣贤打招呼,得了许可才能跨洲远游,不说蛮荒天下,就算在那道家一家独大的青冥天下,会有这般规矩?偏偏是百家争鸣的浩然天下,用种种规矩约束仙人和飞升境。
刘叉选择第二个。
在蛮荒天下没怎么出力,那是敬重陈清都和那些剑修。总不能到了浩然天下,问过陈淳安一剑后,还是不出几剑。
白也,本就是与阿良一样,刘叉最想要问剑之人。
未能独自问剑,又如何。刘叉倒是想要如何,终究不能如何。
周先生最后说了两句话,第一句话,是“劳烦刘先生记得家乡何处。”
第二句话,则是“托月山有请刘叉出剑。”
在这之外,周先生其实也在顺便算计了陈淳安和整个南婆娑洲。
周神芝身死道消,扶摇洲和桐叶洲落入蛮荒天下之手。
唯独距离倒悬山和剑气长城最近的南婆娑洲,依旧大战寥寥,不痛不痒。
一旦白也都死在了扶摇洲。
那么醇儒陈淳安?
南婆娑洲如今既有那怀家老祖率人驰援,更有剑气长城十大巅峰剑仙之一的陆芝,能够在旁压阵。
陈淳安好清闲,好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浩然醇儒。
周密停止心算,轻轻抖了抖袖子,与那崔瀺笑道:“只等左右出剑击退萧愻,以学生身份,打杀先生半条命,再去扶摇洲了。”
崔瀺默不作声。
是那左右会做的事情,左右不做,老秀才也会逼着左右去低头,去出剑。
崔瀺视线在那周密的更南方。
很快那边就会矗立起一棵参天大树,一座雄镇楼。
老秀才给了一件东西,刘十六帮忙捎去桐叶洲。
观道观,桐叶洲,梧桐树。
你算计你的,我算计我的。
我崔瀺不在意你算计之人事,别说是一个白也之生死,连那老秀才和左右会生死如何,一样不在乎。更何谈出身亚圣一脉的陈淳安。
哪个是需要我崔瀺去不放心的。
但是我崔瀺之小小算计,礼尚往来,倒要看你贾生敢不敢不在乎,能不能不在乎。
一洲三条战线都在死人,大骊国师始终神色从容,除了驾驭白玉京和飞剑斩杀大妖,就只是与那些儒家子弟讲述诸子百家的宗旨精妙处。
除了心算之外,分心与那些儒生问答,有个意气风发的观湖书院儒生不知怎的,说到了心系天下无国界一事。
崔瀺淡然道:“去他妈的无国界。”
全场寂静。
说这句话的,不是崔东山,是国师崔瀺。
扶摇洲,白也仗剑离开一处远离战火的偏隅学塾,旁听一位老夫子用浓重乡音,在为稚子传道授业解惑。
白也环顾四周,笑容淡然。
不知家乡那树李花,是否白也。
原来阿爹阿娘走后,便是远游。
读书人白也,无愧此生,无愧浩然。
那么,白也就此去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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