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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四章 堂正一战


新蔡县城东北几十里外,一座山崖陡峭的峡谷之地。谷底有一条宽阔官道,是新蔡及周边诸县通往垓下的必经之路。

自九江郡远途而来的三万汉军,在峡谷安扎营垒,严阵以守,将这条穿峡谷而过的道路就此截断。

主帅营帐内,吕泽端坐首位,与分坐两侧的叔孙通,以及蛊逢、冯无择、郭亭、郭蒙等麾下大将,用炭火盆烤着羊腿,享用着美酒,悠然欣赏着帐外萧索秋景,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氛围。

至于军师张良,却是不见踪影。

按照张良的谋划,叔孙通出使九江军,求见游说英布,果真进展无比顺利。

英布闻听吕泽要与之讲和,将整个九江郡送给他,换取他罢兵的条件,只以为吕泽被他打怂了,惧怕他的威名,怕继续打下去全军覆没,无法与刘邦交待,大为高兴,一口答允。

眼下英布迫切需要一块休养生息的根基之地,休整疲劳困顿的麾下军队,白得九江郡,正中下怀,不用说他对吕泽算计并无所觉,即使知道了这是大汉的缓兵之计,要扭头集中力量对付项昌,也绝对毫不迟疑同意。

至于项昌死活,以及项昌一旦被灭大楚崩溃,汉营会不会再来收拾他,毫无远见、又对自身军事才干深具迷之自信的英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。

双方兜搭好后,汉军立时收缩阵营,退出九江郡,向南缩回到了庐江郡、豫章郡。

当然,为了牵制英布军,让他接收九江郡不至于那么顺利,吕泽在九江郡广洒钉子,暗中将那些贵族世家的私兵都武装了起来,命他们不断制造叛乱,拖住英布。这些贵族世家的长子都被他留在大军中,充作自己护卫军,不怕他们起二心。

此外他以陈豨为将,率两万军驻扎九江郡与庐江郡交界,防备英布突然疯狗一样再窜进庐江郡。

一切安排妥善,吕泽亲领三万军绕了一个圈,离开九江郡,进入了淮阳郡,开始专注拦截项昌。

通过派出的密集探骑,吕泽对项昌一路动向可谓时刻掌握,并根据项昌行军路线不断调整拦截地点,而今终于在新蔡县将之给堵住了。

项昌押送那么大一支粮队,可做不到像他进入临江王国时那样神出鬼没,几乎等于是打明牌,一举一动被汉营探骑看得一清二楚,自然也尽数被吕泽掌握。

而吕泽之选择在这处峡谷地来拦截项昌粮队,除了这是前往垓下必经之地,不怕项昌跑去了别处,此外也是严格执行张良制定的“营垒森严,以守代攻,拖死项昌”的策略。

张良对他说过,项家父子强于进攻,特别善用骑兵,与之正面对垒,那怕是占据兵力优势,也难保全胜。眼下是项昌捉急,急于返回垓下解大军粮尽危机,故而时间是站在汉营一边。只要将之拦下,牢牢挡住,让他那怕手里有粮也运送不回去,就算大功告成。根本无须与他大战,争一时长短。

对此惯于用兵的吕泽深以为然。

故而经过多方探查,他选中了易守难攻的此地,并且还提前两日抵达,安扎营垒,让兵士从周围山头砍伐木头制作栅栏、拒马,做好万全防御。

根据探骑回报,预计明日正午项昌粮军将抵达此地。吕泽与诸将之所以这般悠闲轻松,还有心思啃羊腿喝美酒,自然是对这处防御森严的营垒极为自信,预见项昌要在此处撞得头破血流了。

叔孙通这段时间见识到了吕泽的军略,的确非黄极忠可比,心头大定,悠然欣赏着帐外的荒野风致,大笑道:“大将军选了此处安葬项昌小儿,真是为他选了一处上好风水地,可是便宜他了。在此先敬大将军一杯,贺大将军此番旗开得胜,再立殊功,一举定鼎大汉基业。”

叔孙通老脸上洋溢着热切的赞叹,一副对吕泽军略才干发自肺腑的推崇敬服,丝毫看不出吕泽不顾他的老命强行令他出使英布军,他心头一直大为怨恨。

叔孙通这段时间整个人完全围着吕泽在转,处处吹捧时时恭维,情绪价值拉满,让吕泽感觉老家伙虽然老丑,但说话还怪好听,对他印象大为改观,对他丢了临江王国的怨气也大大消散。

而今再次闻听他恰如其分的吹捧,感觉完全说到了自己心缝里,满脸矜持的自得,端起酒一口满饮。

“大楚骑兵甲于天下,能如何?大楚步卒耐苦战,不弱于当年秦兵,又能如何?而今面对我们三万军,还不是要徒劳兴叹,无计可施?汉王歼霸王于垓下,将军灭项昌于新蔡,无疑都将成为传颂后世的佳话。”大将蛊逢捻着下颌短须,神色昂然,语调高亢,吹捧起吕泽来也是不甘人后。

“如此岂不是说项昌小儿此番辛辛苦苦的临江王国之行,完全就是白费?那怕拿下了临江王国,也是白高兴一场?他勤勤恳恳运送粮食到了此地,定眼一看,嘿,得,完全过不去!——你们说他这般劳碌奔忙图什么,在垓下与他老爹死在一处若却不是好,至少黄泉路上有伴不寂寞嘛。”中郎将冯无择站起身,摇摇摆摆,以滑稽的神情陈说着项昌凭百辛劳穷途末路的困窘,让诸将禁不住“哈哈哈”抚腹大笑。

“久闻项昌小儿兵略得霸王真传,我弟兄倒是希望能够与之一较短长。可惜此番没有机会了。”郭亭、郭蒙弟兄傲然的话语透露着莫名的遗憾。

无论冯无择还是郭亭、郭蒙,与蛊逢、丁复、陈豨等都是吕泽一系的将领,并且尽皆军略纯熟,悍勇过人,战功斐然。在汉建立后,郭蒙被封东武侯,郭亭被封阿陵侯,冯无择被封博成侯。

而三人的祖上也都不是刘邦那等平民。

冯无择的祖上是战国时期齐国大名鼎鼎的孟尝君门下“谈铗做歌”的食客冯驩,为田文凿下了“狡兔三窟”,稳固了田文在齐国的相位,深受田文信重。

郭氏弟兄的祖上阔过的年代更久远,可追溯到春秋时期,是当时虢国的大夫。后来虢国被晋所灭,族人逃亡京师雒阳,依外城郭而居,被称为了东郭、西郭。秦末大乱,郭蒙、郭亭弟兄聚集家族势力开始反秦,后投于吕泽麾下,成为大将。值得提一嘴的是,两弟兄的后人不断繁衍壮大,在太原、河南、颖川、东郡、冯翌形成五大望族,影响深远,不在杨氏家族的始祖杨喜之下。

“项昌小儿终须还要谨慎对待,不能小觑。”吕泽方正的脸庞笑容一收,流露出的威严让主帅营帐气氛为之一肃,“根据路程,今夜项昌小儿的粮队将抵达新蔡县城。蛊逢,你与冯无择坐镇大营。郭亭、郭蒙,你们点起麾下四千骑军,随我前去夜袭,迎头痛击项昌小儿!”

诸将一听,大为讶异。

“怎么,意外?你们都感到意外,项昌小儿更不可能想到。用兵可不能墨守成规,一成不变。此番夜袭功成的话,不仅重矬项昌小儿兵锋,更将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,动摇他的军心士气。”

按照而今说法,吕泽堪称是六边形战士,不仅精军略,善内政,还极具战略眼光。仅仅军事方面就不在汉营曹参、周勃、灌婴等一流战将之下。

“先声夺人,先发制人,妙啊!”蛊逢等诸将越想双眼越亮,禁不住连声拍手叫好。

固守防御,拖垮项昌,是张良制定的计策。吕泽在此基础上再出奇兵,趁夜偷袭项昌粮军,意图将之重创,如此却大大减弱此后项昌军见前路被堵彻底暴走,疯狂进攻,给在此固守的汉军造成的深重压力。

吕泽起身站立营帐内,双手背负身后,神色从容给诸将一一分派军令:

“既然是突袭,就要着重一个突其不意。先派遣探骑,哨探清楚项昌军夜晚营寨安扎何处。此外一入夜就起兵,人衔枚,马衔环,悄无声息。我们骑兵也都装备了马镫,又熟悉道路,夜行毫无问题,抵达新蔡正好半夜,项昌军应正是熟睡之际。郭亭、郭蒙,你们各自引一军分自左右杀去,我引一军正面突入,三路齐发,务必让项昌军……”

就在诸将听得大为兴奋起来,自觉此番夜袭十拿九稳,一名传令兵忽然在帐门处躬身禀报:

“报,大将军,大楚后将军项昌派使者前来求见。”

此言一出,诸将一脸讶异,大惑不解。

吕泽大将军也眉头大皱。

“项昌小儿已经知晓我们在此地固守埋伏他了?”性急的郭亭先忍不住抢先开口。

冯无择缓缓点头:“看来是如此。我们能派遣飞骑探查项昌粮队动向,没有道理项昌不派遣探骑提前查看道路,发现我们在此拦截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
吕泽一挥袍袖,在席位上又安坐了下来,示意兵士将楚使带进来。

而诸将歪坐在各自席位上,喝酒啃肉,摆出了一副懒散模样。

走进帐内的楚使是一名举止精悍的楚军骑兵,与吕泽见礼后,将一个大锦盒与一封帛书奉在案牍上,拱手道:“此乃我家长公子送给大将军的一封书信与一份薄礼。”再行礼后,告退出营帐而去。

“呵呵,看这个礼盒颇为精致啊。项昌小儿莫非怕了,是在向大将军告饶?”看着案牍上的帛书与锦盒,郭亭阴阳怪气道。

回想张良对项昌性情的判定,吕泽眼神凝重,摇了摇头,伸手拿起帛书展开一看,面色陡然阴沉了下去。

见诸将面露好奇之色,用探寻眼神看过来,吕泽“哼”了一声,将帛书丢下传阅。

诸将迫不及待接过,一看,就见帛书上赫然写着:

“近者奉辞伐罪,旄麾南指,共尉束手。今治精锐楚军万众,欲与将军夜猎于新蔡!”

诸将相互对视,尽皆面色微惊:那项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,竟然算准了今夜要突袭于他?也就是此夜袭之策是吕泽临时起意,刚刚新鲜出炉,否则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帐内他们诸将中有人暗通大楚了。也正因此,项昌这般对吕泽心思了如指掌的预算,细思之下也更让他们惊疑。

吕泽就觉心头沉甸甸的,一股事情正在脱离掌控的不安感泛起。项昌敢送来此信,说明已有防备,甚至就怕还针对性设有陷阱,故而他的这番夜袭的谋划算是就此无疾而终,胎死腹中了。

“这小儿心思机敏到这个地步,将大将军的军略给一眼看……”还是郭亭抢先脱口道,然而说到一半,又断然住嘴,将后半截给硬生生吞咽了回去。

即使如此,吕泽也是禁不住老脸一黑。

横了郭亭一眼,将他看的一缩脖子,吕泽又将面前的锦盒给一下掀开。

既然夜袭被项昌给看透,帛书话语又是那般骄横无礼,锦盒内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礼品了。

然而饶是吕泽已有心有预期,真正看到锦盒内的物品后,还是忍不住一呆。

围过来的诸将也是震惊了,不,确切应该说是被雷了!

锦盒内竟然放着一领华贵的女子曲裾深衣。

特别在锦盒盖子的内里,还写有两行墨字:

青竹蛇儿口,黄蜂尾后针。

两者皆不毒,阴毒妇人心。

——这是什么意思?结合刚才帛书,这分明是骂吕泽不是男儿,连堂正而战都不敢,只会跟娘们一样出夜袭这等阴谋狡计!

吕泽这位堂堂大汉大将军可不是凭妹子吕雉得来,自跟随刘邦起兵反秦,特别前期与大秦铁骑大战,堪称威猛无双,战功彪炳,汉王刘邦面对他都大为忌惮与礼遇。而今遭遇乳臭未干的项昌小儿这等羞辱,——无论什么年代堂堂男儿被骂做娇滴滴的女子都是无法忍受之事,一声低吼,一脚将锦盒连带下面的案牍给踹的稀烂。

“传令,整顿兵马,我要与这小儿在新蔡城下堂正一战!不灭杀这小儿,我吕泽誓不为人!”吕泽怒气蓬勃,须发飞扬,厉声大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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