录完口供走出询问室，林海月抬眼就看到弟弟林国锋和光头的三个兄弟。
一个个不是脑袋包着绷带，就是胳膊吊着，还有一个两只眼都被打成了熊猫，又黑又肿，剩下一道缝朝林海月看过来。
林国峰算是他们几个里面受伤最轻的，虽然鼻青脸肿，但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，看上去就是打赢的那一个。
除了那个一只胳膊吊着的以外，其余人的双手都被铐在暖气片上。
位置不高不低，刚好让人站也站不直，蹲也蹲不下，只能半弓着背，难受极了。
至于光头，听说被打坏了，已经送去了医院，倒是免了遭这个活罪。
“小锋！”
看着弟弟弓着身子倚在暖气片上的难受模样，林海月心里十分过意不去。
这个情形并不陌生，上辈子的林国锋也曾因为打架被这样铐在暖气片上，可那次，林国锋是为了兄弟。
而这一次，完全是因为她。
现在想想，倘若自己刚才认怂拿起东西就走，就不会闹出这样的事了。
“姐，你别担心我，你赶紧走，这没你的事！我跟那个光头早就结下梁子了！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！”
林国锋一点怪罪姐姐的意思都没有，瞥了一眼光头的那几个兄弟，满脸都是胜利者的骄傲。
本来心怀愧疚的，听他这么一说，林海月恨不得上去打林国锋的嘴。
哪有这么缺心眼的？！
本来就是光头他们理亏在先，林国锋后面来的，要说错，最多也就是下手重了点而已。
可他这话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，非要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。
林海月正想过去跟弟弟嘱咐几句，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，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是谁，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暴喝。
“林海月！”
即便是重生后的林海月，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也还是让她浑身一颤，整个人像触电了似的猛地回头转身。
是父亲。
林伟东一身中山装，双手背在身后，朝林海月看过来的目光里似有利刃一般，剜得她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。
她料到父亲会来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，可当真的跟他面对面时，那点心理建设瞬间崩得渣都不剩。
“爸……”
嗓子是哑的，背后瞬间冒汗。
“你还知道我是你爸！”
林伟东吼道。
“真是长本事了！辞掉工作在外面摆摊做生意还不行，还惹出这么大的事情！林海月，你可真是翅膀硬了！”
林海月知道，老爹虽然在气头上，但还是顾及着旁人，没把话说得更难听。
这要是在家里，把门一关，他不把林海月数落得体无完肤绝不会罢休。
林海月也知道这件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，也就只好忍着，低着头，一副挨斗的模样。
心想着只要今天挨过这次骂，让他出了气，以后还能正常相处。
可没想到，老爹越骂越过分，十几分钟过去了，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。
怒吼声响彻派出所楼道，大概是都认识林局，各个办公室里的人也就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，没人吭声。
“……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，这么好的工作让你给辞了，你以为你出去也能当万元户？那饿死的多了，你那是没看到！”
“就是把你从小惯坏了，没挨过饿！我告诉你林海月，你明天就去找李校长求情回学校去，否则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爹！”
一句话戳到了林海月的肺管子上，原本一直压制的情绪此时再也绷不住了。
“爸，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，那我也就跟您交个底，找李校长求情回学校，是绝无可能的，我死都不会再回去！”
话说出口，林海月更加坚定了决心，继续道。
“我就不明白了，我们姊妹几个的工作，你谁也没管过，你说让我们自生自灭，我们也都照做了，怎么现在倒是关心起我的工作？”
“我看您根本就不是担心我以后会饿死，就是怕在别人面前丢脸罢了！林局的女儿自甘堕落变成盲流，老师不当，到街上卖货。”
“大院里的难听话估计早就传遍了，您觉得脸上挂不住！可我偏偏就是这么决定了，不管是盲流还是万元户，这买卖我是做定了！”
林伟东额角青筋暴跳，怒不可遏，紧走几步就要冲上来对林海月动手。
林国锋见状，急得大喊一声，“爸，您冲我来！”
手铐在暖气片上碰得锵锵作响。
可林伟东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，一步都没停，气势汹汹。
林海月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，破天荒地居然没跑，甚至半步都没挪，就站在那瞪着老爹，颇有一种准备英勇就义的气势。
林伟东眼看已经冲到她的面前，手已经高高举起，却愣是没落下去。
内心的诧异溢于言表，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女儿，嘴微张着，叱咤声卡在喉咙。
“你再说一遍！”
半晌，林伟东又抬了抬手，就像小时候吓唬林海月那样。
林海月还是没动地方，面不改色。
“刚才说的话您都已经听到了，没必要再重复，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跟您说了，就是没机会而已。”
“我二哥去那种地方的兵工厂上班，您难道真的不明白是为什么？我大哥混的好，给您长脸，可他过年过节也不愿意回来，这又是为什么？”
“您可能会说他们忙，可是您自己心里清楚，这不过是搪塞罢了，归根结底，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回这个家。”
说着，林海月将父亲的手拽了下来。
“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，只不过想告诉您，既然您让我们自生自灭，那就随我们去吧，混好混赖都是我们自己的命，怪不着您。”
“好歹我愿意留在你们身边，没有大本事也跑不远，您就成全我吧，让我出去拼一把，至少以后没有遗憾！”
林伟东看着她，目光一动不动，像是在努力消化她说的话。
过了好一阵子，终于收回目光，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，颓然坐下。
“你走吧！”
冲着林海月挥了挥手，闭上眼，像是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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